君子之泽

孟子里有一句话,“君子之泽,五世而斩”,意思是君子的品行和家风经过几代人之后就没了。

君子是什么,不大好定义。我觉得基本上是那种人们愿意背后说他好,跟着他做事儿的人,因为君子必定不会亏待别人,也不会贪图享乐。

君子之泽为什么五世而斩?因为一个人选择做君子,是为了他的后代不必做君子。我们对于君子的要求很多,朝乾夕惕、博学而日参醒乎己、人不知而不愠,这些都是对于君子的要求,在某种程度上,君子和圣人差不多,圣人的生活,凡人往往难以忍受。

有一些以前的老干部,即便属于特权阶层,但从不动用特权,这就是君子。毕竟权力导致腐败,手中有权却不腐败,就是君子行为,想要坚持却非常辛苦。

这些人的后代,往往不那么君子,比如靠着父亲的权力谋取私利等等。好一些的,即使不腐败,起码也会过上比较优渥的生活,而不必像父辈那样筚路蓝缕,栉风沐雨。再过个几代,这些人的家庭连祖上的“君子之泽”也无法享受,已经泯然众人,回归到普通家庭之列。

那些后代还能时不时出君子的家庭,就是“名门”。

这是家庭,大到国家,也是如此。一个人如果能够打胜仗,多半就属于君子,否则士兵不会心甘情愿为他赴死;夺取政权或是建立国家的要求更高,如果从人品上不能服众,很难被推举为领袖。当然,那些真正大权在握以后还能“不忘初心”的人才是真正的君子。

打仗这种事关乎生死,是检验人品最直接的方式。国民党的军队战斗力很弱,但被俘虏后改编进共产党的军队之后,战斗力却很强,因为一看共产党的军官待人平等,跟大家一起吃饭一起打仗,不像国民党军官一样高高在上,确是君子所为,便有了战斗力。

如今和平年代,君子就不好找了,当领导不再靠美德,而是靠阿谀奉承、形式主义之类,下面的人想要爬上去也许会巴结他,但是如果是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,战士们恐怕很难为这样的领导卖命,犹如当年的国民党军队。

对于国家的管理者也一样,无论是什么方式产生的,都在吃君子的老本,在治国方面,只需萧规曹随即可,然而因为之前出过君子,后面的人恰恰往往都不是君子。不是君子,就很难服众,终于会把老本吃光,国家进入平庸甚至糟糕的状态。

和平年代怎么找出君子来,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。选举肯定不可能,特朗普从任何一个角度都不能算是君子。别的制度又有别的制度的问题,想要选拔君子,很可能弄上来的是伪君子。什么样的人能上台,往往要听天由命。

还挺让人伤感的。

当你发现一只鳄雀鳝

有这么一句话:当你在家里发现了一只蟑螂,就证明家里还有许多蟑螂。这句话用在鳄雀鳝这一生物上也合适,前不久,河南汝州决定抽干当地某湖的水,只为捉拿鳄雀鳝,此为外来物种,会极大地扰乱生态。

本来,鳄雀鳝应该是个稀罕的东西,可是河南汝州的新闻之后,全国各地都发现了鳄雀鳝,捉拿鳄雀鳝的新闻可谓此起彼伏。当你在国内发现了一条鳄雀鳝,就说明还有很多个鳄雀鳝没有发现。

今天有一条新闻,“沈德咏被双开”,据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信息:

经查,沈德咏丧失理想信念,背弃职责使命,罔顾党中央三令五申,大肆干预插手司法活动,从公平正义的守护者沦为法律秩序的践踏者,严重破坏司法公信力,对抗组织审查;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,违规收受礼品礼金,违规接受可能影响公正执行公务的宴请和旅游;违反组织原则,对党不忠诚不老实,隐瞒不报个人有关事项,在组织函询时不如实说明问题,在干部选拔任用中违规为他人谋取利益;公器私用,纵容默许亲属、秘书利用其职务影响充当司法掮客,把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当作谋取私利的工具;丧失纪法底线,执法犯法、靠案吃案,大搞司法腐败、权钱交易,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在案件处理、工程承揽等方面谋利,并非法收受巨额财物。

本来,贪腐的官员很多,大多我都记不住名字,但这个沈德咏,我倒是有些印象。当年我进入机关单位工作不久,此君担任上海市委常委、纪委书记,来过我们单位调研。来调研,自然要发表讲话,这么高级别的领导发表了讲话,需要有人整理录音,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刚工作不久的我的身上。

当时,还没有现在的电子录音笔,更没有什么语音识别软件。当时用的是磁带式录音笔,其实就是一个比正常录音机小了一圈的录音设备。整理录音是份苦差事,除了那些专业的速记员,一般人打字的速度往往跟不上说话的速度,所以当时的工作状态是,听一句,按下暂停,把那句话打出来,继续播放,其枯燥乏味程度可想而知。

我们当时的单位在某领域也有些权力,所以身为市纪委书记的沈德咏自然有义务对我们敲敲警钟、提提要求,我记得在录音当中,他还曾经说过有一位“德高望重”的人说过我们所在的领域腐败情况之严重,他特地强调了一下,他用了德高望重这个词。

共产党体系的称呼,用什么样的词形容什么样的人,都有不成文的规定,只是他说的那个德高望重的人是谁,我至今不知道,所以也就一直记着他的那句话。至于那次发言讲的别的内容,虽然我整理了录音,如今却是一点也记不得,无非是领导发言的一些老话、套话。

这样的老话、套话,沈德咏显然讲了很多年,他是今年3月被查的,说明他以一位副部级(上海市委常委即为省部级)以上领导的身份讲话讲了许多年,而他的工作经历大多在纪委和法院系统,按照中纪委国家监委的说法,他“从公平正义的守护者沦为法律秩序的践踏者”。显然,他在讲话的时候,身份是“公平正义的守护者”,不大可能公然践踏法律秩序,但在私底下,他却是法律秩序的践踏着,所谓表面一套,背后一套。

如果这种私底下践踏法律的领导多了,无论他日常发言再怎么天花乱坠,人们也不会相信他们,只是在他们事发之前,苦了那些整理录音的基层公务员。

而当你在国内发现了一只鳄雀鳝,就说明还有很多只等待着发现,况且这东西消灭起来还颇为麻烦。

上海防疫封城的教训

越封控越涨?目前仍然处于消化存量阶段

关于上海疫情,一个很常见的观点是,浦东浦西封了二十多天,每天新增病例(确诊+无症状)仍有两万例左右,说明即使在封控期间也仍然在传染,所以封控没用。

真实的情况,很可能是上海目前仍然在消化之前感染的存量,根据媒体报道,上海最大的方舱是国家会展中心,根据新民晚报的报道:

4月9日中午12时许,一辆辆载着新冠病毒感染者的大巴车陆续驶入国家会展中心(上海)方舱医院3号馆。他们是国家会展中心(上海)方舱医院收治的第一批感染者。这一设计有5万张床位、上海规模最大的方舱正式启用。

疫情之下,每一分钟都无比珍贵。自4月4日接到建设任务迅速赶赴现场,连日来,来自各方的建设者们在这里日夜奋战,只为加快“应收尽收”的步伐,为打赢这场疫情防控的大仗硬仗贡献力量。

需要注意的是,国家会展中心是边建设边启用,根据4月11日的新闻,每个馆的容量大约是8000张床位:

走进国家会展中心(上海)方舱医院项目B区2号馆,放眼望去,一个个方舱整齐排列,里面配置着淋浴间、热水器。4月10日晚,中建二局承建的国家会展中心(上海)方舱医院项目B区2号馆迎来交付。该馆面积5万平方米,可提供7800张床位。

中国基建的速度,放在全世界是奇迹。方舱医院的改造速度,在中国基建里也算是奇迹。即便如此,可容纳5万张病床的国家会展中心方舱,建设周期至少在10天以上。而这已经是上海最大的方舱,一般的方舱,大致只有几千张床位的容量:

4月11日,坐落于开平路的一幢闲置写字楼,经历96小时的日夜赶工拟在深夜交付,变身为黄浦区开平路瀛通大厦方舱医院。当日下午,笔者在现场看到,合计17层的写字楼,提供3500张床位,每一层都有自然采光,高层的床位能观看近看黄浦江、远眺中华艺术宫,房间内已铺设免费WIFI,每一层被隔为20人小包间相对安静……

在封城的初期,感染的数字已经十分巨大,但限于核酸检测能力和方舱容量,无法将阳性病例统统收治。真实发生的情况是,一个阳性病例被转移到方舱才会体现在统计数据中,于是给了人们一个错觉,明明足已经不出户二十天,小区里还是出现了新的阳性。

目前总计确诊人数四十多万,需要十个国家会展中心规模的方舱,或是一百多个上述黄浦区写字楼方舱才能完全收治。从封城至今,即使以基建狂魔的极限速度,也不可能一下子造出这么多方舱来,只能以时间换空间,在封控的期间建设更多的方舱,将阳性病例做到应收尽收。

这样的封控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?最近几天,从方舱出院的人数大于新的病例数(也就是收治数),这使得方舱住院总人数的增长趋平,等到方舱住院总人数达到顶峰之时,就出现了“方舱拐点”,这意味着所有的新增病例都可以第一时间收治,能够最大地减少社会影响。届时或许会采取细化到楼栋的更加精细的防控政策,对于大多数人的影响会大幅降低。

共存与清零,屁股决定脑袋

身为生活在上海的人,不可能感觉不到此次防疫给生活带来的巨大影响,很多人都支持“躺平”或是“共存”政策,持有这种观点有两个出发点:一是奥密克戎传染性太强,清零不可能;二是防疫政策给经济和生活带来如此大的影响,清零不值得。

从“清零不可能”的角度来说,绝对不会成为决策者直接放弃的理由。这个国家一直创造着奇迹,即便今天回想抗美援朝这样的战争,都觉得志愿军没有任何可能赢,然而它就是赢了。面对困难就放弃不是共产党人的性格。

我也是持“清零不值得”观点的人。但是我持这种观点同自身利益相关:一是我生活在上海,个人生活受防疫政策影响较大;而是我不属于高龄人群,即便感染也可以恢复。如果换作不生活在上海的人,则以支持上海清零的观点居多,出发点是如果不清零,势必造成全国扩散,以上海的医疗资源尚且无法应对疫情,对于全国大多数地区的医疗系统来说,疫情爆发无疑是巨大的灾难。换作高龄人士,观点可能也与我不同。

所以从全国的角度来说,支持清零的人占绝大多数,毫无疑问。之前武汉、西安、长春这些大城市都经历过封城,但当时我作为局外人,压根不会往“躺平”的方向去想。只有当影响到个人利益了,才从自身角度出发提倡躺平,人性就是如此。

封了近一个月,看到外地一些喜剧俱乐部演出信息时,会突然惊讶,原来他们的生活一切正常呀!但是回想一下,如此正常的生活,上海已经享受了两年。在过去两年里,上海从来没做过全民核酸,因此无论其他城市的人们如何因为防疫或是封城生活得水深火热,上海人民都能自得其乐。

不妨把这次防疫当作一堂生存实践课

身为个体,对于个体的遭遇感知最为敏感,比如在自媒体上看到的种种因为此次疫情而带来的不幸遭遇。相反,对于群体的遭遇感受往往没有那么深刻,也即所谓的“死一百万人只是个数字”。目前美国的新冠死亡病例已经接近百万:

据美国约翰斯·霍普金斯大学发布的全球新冠肺炎数据实时统计系统,截至美国东部时间4月23日下午6点,全美共报告新冠肺炎确诊80971925例,死亡991232例。

坚持清零,给上海带来影响,并随之给全国乃至全球经济带来影响;直接躺平,给全国乃至全球经济带来影响。两害相权,生活在上海的人选择后者,作出这样的选择的前提,是病毒接下来的变异会变得毒性越来越弱,直到可以忽略不计;而决策者(或者说不生活在上海的大多数人)选择前者,将本应发生在全国的影响范围缩小到医疗行业,缩小到上海,这样的选择也有一个前提,就是接下来病毒会变异出毒性更强的毒株,导致更难应对。

这两种选择究竟孰优孰劣,很大程度上取决病毒变异的下一步走向,事到如今,无论它往哪个方向走,结局似乎都不算糟糕,如果病毒从此走向衰败,变得越来越弱乃至,那就是以上海2500万人民受了一些委屈,但换来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安定,这非常值得;如果病毒又变异出更强的毒株,事后回顾现在的防疫政策无疑是正确的,起码在中国范围内避免了更大程度的损失。

从内心来说,我更希望发生的是前者,只有那样才有可能回到疫情前的生活。但这么多年的人生经验又告诉我,世上的事常常事与愿违,真实发生的情况很可能是后者。那就把这次封控当成一次储存物资的演练吧,经过此番封城,我相信大多数家庭都会开始养成储存生存物资的习惯,以应对不时的紧急情况,在一个愈发动荡的时代里,这不失为通过实践上了一节如何抵抗极端风险的课程。而太平日子过久了,发生灾难的风险正在增大,这种灾难未必是瘟疫,也可能是战争,在灾难之下生存需要本领,一旦未来发生极端情况,目前这门课程付出的这些“学费”肯定是物超所值的。

Typehut